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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根棒冰
2020-03-25 09:22:34 来源: 编辑:罗淑尹

  □陈宗川

  60年来,吃过很多棒冰,市场上有得卖的我都尝过。但在我记忆中,还是1960年,60年前我5岁时,第一次吃过的棒冰最好吃,至今不能忘怀。

  60年前,是新中国刚成立不久,多灾多难,本来老百姓的温饱没有解决,又经过抗美援朝战争,损耗了很多的人力物力。后来什么赶英超美,大炼钢铁,什么吃大食堂,一步跨进共产主义,又是跟当时社会主义老大哥苏联闹翻了,一些曾是老大哥援建的项目停工停产,成为半拉子工程,又耗掉了多少国家的人力物力。特别是后来的三年自然灾害,农业生产遭受了严重的创伤,农民常吃了上顿没下顿,靠剥树皮、野菜充饥,还是饿死了成千上万的平民,真是“千村霹雳人遗矢,万户萧疏鬼唱歌”。

  童年的我贪吃。但从我记事起,我就没曾吃饱过饭,一年到头,半是糠菜半是粮。只是在过年时,家里才割点肉烧年夜饭。肉太少,装不满一碗,就在碗底垫了好多笋干之类的配料,貌似满满的一碗红烧肉摆上桌,馋得我口水直咽,但妈妈却不准我先吃一块,哪怕是垫碗底的笋干也不能动。烧好八个粗菜,祭过祖宗,等爷爷落座之后,爸爸就把红烧肉摆在爷爷的面前,等爷爷吃过一块后,才让我和妹妹吃一小块。在我记忆中,我没见过奶奶,听说我二岁时,奶奶因病因贫而死,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奶奶也就被草草地埋葬在离我家200多米远的自留地上。儿时的我常常在奶奶坟茔边割猪草,希望养好多大猪,过年时能让爷爷多吃一块肉,让我和妹妹能饱吃一顿肉。夏天时如能吃上一根我向往多年的棒冰,那才叫“爽”!

  童年的我也能干。家里穷,我的妈妈就想方设法做点小生意,赚点钱补贴家用。早出晚归见不到人,爷爷和爸爸在生产队里劳动之余,还在自留地上——奶奶的坟茔周边——播上一畦一畦菜秧,常常是凌晨三四点,点上油灯拔菜秧,早晨挑到街上去卖。有一次,我也随爷爷、爸爸去拔菜秧,看着奶奶的坟冢,我天真地问了句:“奶奶怎么不起来一起干活?”爷爷听了叹了一口长气,爸爸踹了我一脚,我却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!一家人就是这样辛苦地干活,还是吃不饱饭,我这个家族大儿子,居然连五分一根的白糖棒冰都未曾尝过。

  童年的我也任性。一次,妈妈起了个大早,要到几十里外的大镇上做小生意,我央求道:“妈妈,带上我去,我能帮你数钱。”妈妈说:“路太远,你走不快,也走不动。”我坚持想跟着去镇上看看外面的世界,妈妈说:“我舍不得你走这么远的路。”那我就提了个条件:“不带我去也可以,但你得带一根棒冰来我尝尝!”妈妈迟疑了一下,说:“我也没吃过棒冰。”她终于答应买一根给我,我高兴得跳起来。

  这一天,天蓝蓝的,和风拂面,太阳火红的,照得人热热的。

  这一天,云淡淡的,在头顶飘来飘去,让人觉得好自在,好逍遥。

  这一天,过得特别慢,太阳都西斜了,还不见妈妈回来,也不知道棒冰买了没有,也不知道棒冰的味道怎么样。甜的?冰的?香的吗?我有无限的遐想……

  下午,终于,我在村口看到妈妈回来了,走得很快,手里提着一个篮子。我迎上去正准备问妈妈,妈妈说:“到家去。”从妈妈的语气和表情看,我知道妈妈买了。啊!我的棒冰!我跟在妈妈后面,到了家里,妈妈随手关上门,打开篮子,伸手去拿棒冰,我的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妈妈的手,只见妈妈拿出的不是一根棒冰,而是一包水,水是凉凉的,从纸包的缝里溢出来,还透出一股薄荷的香气。妈妈说:“我买来的明明是一支硬硬的冰棍,这棒冰怎么会变软了呢?”妈妈一脸的茫然,也一脸的疑惑,叫我快点张开嘴,妈妈把纸包里的凉水倒进了我的嘴里。啊,又香,又甜,又凉!这可是我头一次有这样的享受。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妈妈,见妈妈把包棒冰的纸舔来舔去舔了几口。

  60年过去了,我至今忘不了当时吃棒冰的狼狈样,也忘不了第一次吃棒冰的美味,和浑身凉透的震撼,更忘不了妈妈掏出棒冰时的惊讶和舔棒冰纸时的满足和惬意的神情。

  从那时起,我就下决心,长大后好好挣钱,买很多的棒冰,让自己和妈妈吃个够。可是妈妈死于车祸已十年,对于我,只剩下无边的追思和无尽的懊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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