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郑红芳
霜叶熬红,芦花飘雪,杏叶翻飞,冬临了。
这些天,但凡走在路中银杏道下的人们,少有不被眼前的景象触动的吧。两旁树干挺立庄严,灿灿金叶拉起帷幕,飒飒风响,一片又一片杏叶安详飘落,优雅谢幕,俨然在肃穆中举行着某种隆重的人生仪式,比如毕业,比如告别。这是每年春秋叶茂后必定降临的冬日大典,直到枝干光秃,来年新绿。人生亦如是,既已春秋,冬也必临。
父母的人生也已入冬,而我是混沌不知,或是不愿感知?
一向是我们心灵荫庇的父母,现在也老了。
慢慢地动作迟缓了,渐渐地说话高声了。有次回家,母亲哪都不让去,让我们教她在手机上发短信。我们觉得有电话就行,年过七旬还学啥发短信,所以在教了数次母亲还是不会后,就不耐烦地想推脱。母亲摘下老花镜,轻轻地注视着我们说:我耳朵渐背了,现在经常在打电话时只能听到你们的声音可听不到你们在说啥了。你们工作忙,不能经常回家。我不早点学会打字,以后怎么和你们联系呢?顿时,我眼酸了。就像小时候妈妈教我认字一样,我先把大写的英文字母切换成她熟悉的拼音,然后手把手一遍遍教她,直到她终于成功地给远方的儿子发出第一条短信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。那时才惊觉父母已渐老,人生已冬临。
慈眉善目的老父一辈子开朗乐观,笑口常开,人称“开心五叔”,就算是前些年有病魔来袭,他也当作啥事也没有,化疗之类的都独自前往,仍旧是老顽童一个。这几年,谈笑依旧,却时不时想着回去老家打转下;有事没事,回故土都很积极。七十六岁那年,是头发雪白的老父亲最后一次和我们一起去爷爷奶奶坟前拜祭,脚步明显蹒跚,一步一顿才坚持下来。打那以后,这小老头再也爬不动那座不高的山,祭祖上坟的事只能交由我辈。而他就在自家阳台上对着家乡遥拜,眼神里有些许失落也有若干自嘲。
父母已经进入了人生的冬天,而做子女的大多还在自己人生的酷暑秋寒中打拼着未来,煎熬色彩,往往只顾舔舐自己伤口,未能细心抚慰渐老的父母。两个月前,母亲就在电话里问办理能点播电视剧的套餐之事,我没怎么放心上,一拖再拖。直到上周末,回家后问起,母亲说就等着我们回家办理,他们年纪大了,搞不懂这些复杂的广电术语。心下大惭的我赶紧帮他们办好,并在家中一一教他们新遥控器的使用方法。当年精干的父亲,二十八岁就担任中学副校长的父亲;当年能干的母亲,一辈子勤勉好学的名师母亲,在我们教了两个多小时后,貌似都掌握了,我们才放心上车,而等我们回到家报平安时,两个老人还在家折腾着新安装的机顶盒,一晚上没看上电视……
昨天,爸爸在电话中自豪地向我宣告他终于学会开电视点播了;妈妈则发来信息,说我替她网购的包裹在好心人的帮忙下已经取出了,虽然她仍然没有学会如何取件。她感恩生活,感恩身边的好心人。继微信后,下次准备学电脑……
眼前的杏叶又一次在飒飒风中翻飞,安详而优雅。如此自然而有尊严地面对老去,该是最好的安排。当人生的冬天不可避免地降临,我的老父老母,天下的老父老母们,还在努力,努力着让自身变得纯粹灿烂;即便有一天终将离开,也会如这银杏般安详从容地谢幕吧。